我不知道来到凤凰古城旅游的人,有多少是为了沈从文而来,但凤凰对于我,就是一个人的凤凰,即沈从文先生的凤凰。来到凤凰城的翌日清晨,我就迫不及待去拜谒沈从文故居。
先生故居是一座古朴的砖木结构四合院,当时参观游人不多,我在先生故居的屋前屋后,在花木荫绿的天井庭院游转,在雕花窗棂的先生书房中徜徉留连,看遍斑驳的墙砖和绿苔覆盖的青瓦,只是为闻一闻已经远离我的书香,祈求得到大师的恩泽,卸载职场的虚华和世俗的浮躁。在阳光照射不到的书屋阴凉里,我忘却人事的得失和荣辱,获得丰盈和静谧,在小院晨光中,我终于能看到自己拖在地上的影子了。我来凤凰,不是一个匆匆过客,我曾经那么迷恋沈先生的文字,从千里之外专程而来,就是向崇敬的大师表达敬意。
曾在文化荒漠的年代,我偶然读到沈从文的书,《边城》、《湘西散记》、《长河》,这些如风情诗,如乡土画,如凄厉歌谣的作品,以及他叙述湘水两岸生死离合的故事,曾陪我度过多少寒夜青灯。沈先生书中那种原始的、民俗的、强悍的美,成为我无法理解乱世的精神避难所。文化禁锢时期,沈从文是我最早读到的中国作家之一,作为文学爱好者,能受到他的熏陶,这是我的幸运。在走进可以表达的年代,我发表的第一篇小说《残月》,就是汲取沈先生的《萧萧》滋养,对他恩泽的还报。
沈从文先生理应跻身于中国文坛巨匠之林,在上世纪80年代,他曾列入诺贝尔文学奖最后候选名单中,因为获奖者必须是在世的人,有关方向中国驻瑞典大使馆询问,得到的回答是:没有听说过这个人。于是在那一年,最有机会获奖的中国作家,与诺贝尔文学奖失之交臂。这确实不能责怪驻瑞典大使馆人员,因为从1949年以后,沈从文几乎销声匿迹,这位上世纪20年代起就蜚声文坛,与诗人徐志摩、杂文家鲁迅、散文家周作人齐名,以小说创作著称的作家,在新中国建国之初,受到一些左翼文化人的批评,于是他宣布封笔,曾一度要自杀了断。在漫长的几十年中,人们再没有读过他情感充沛,笔致越轨,然而力透纸背的作品了。这是一个遗憾。
1988年5月,86岁的沈从文先生走完了他苦难而坎坷的一生,他的骨灰伴同花叶一同撒入湘西江水,他的墓碑立在凤凰城的听涛山上。拜谒沈先生故居后,我乘一叶沱江乡民的私船,来到沈先生在偏僻城隅的墓地。我俯身细读他妻妹张充和书写的墓志铭:“不折不从,星斗其文,亦慈亦让,赤子其人。”我思索良久,不甚理解这藏尾诗。我惟有惆怅地伫立墓旁,体味着先生留给世人的那句迷彩般的名言:“照我思索,能理解我,照我思索,可认识人。”
如今,沈从文先生无思也无言了,但是湘西的山水,因沈从文而变得幽邃而氤氲,凤凰古城,因沈从文变得净洁而雅致,流经古城的沱江,因沈从文而变得温润漫澜,城里的石板路,也因沈从文而变得柔性迤逦。我来到湘西凤凰城,来到沈从文先生的凤凰,向经历苦难而目送时光消逝难以施展才华的文人致敬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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